Monday, October 17, 2011

计较的代价

  惠贤满腹委屈地告诉我她为人媳妇十八年的辛酸。
  还没嫁之前,她已经知道大伯大嫂不孝,逃避照顾父母的责任,也因此许下承诺,要当个好媳妇,好好照料公婆。
  本来在外头住的大伯一家,在惠贤嫁入之后搬回来住在一起,大伯一家只吃不煮,饭后也不愿意洗碗盘。半年后惠贤开始不平衡,向先生要求搬出去。由于担心开口要求搬出去会给人家批评为不孝,所以惠贤的先生不敢说,惠贤自己也唯有借上班来逃避,只煮晚上一餐。因为家中有两个灶,惠贤便和大伯要求分开伙食,公婆轮流在两家吃饭。惠贤还说,婆婆本来和她有说有笑,因为大伯说婆婆疼她多过于疼大伯,婆婆为了避嫌便不敢再对她有说有笑了,她自己也开始对婆婆冷漠起来。
  惠贤最气婆婆偏心,不公正。公公婆婆有块农地本来是她这一户抽签抽到的,公公婆婆说好会补贴一百万给惠贤这一户盖房子,不料农地后来却给了大伯一家,大伯还多拿了五十万。她感到更气愤的是,有一次大姑送了她两包酱菜,婆婆竟然怪她独享,没有分一包给大伯,而这两包酱菜大姑都说明了是要给她的。惠贤含着眼泪说:“就算我多得一包,难道不可以吗?”
  大伯的房子盖好之后就搬走了,公公婆婆到两家轮流住。没想到两个老人家刚过去大伯家不久,就被赶了出来,大嫂竟然把家里的电视机、饭锅、冰箱都锁起来。惠贤说她的公公婆婆会有这样的下场,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。被赶出来之后,公公婆婆通过三姑告诉惠贤,希望能住在她那里,然而惠贤虽然知道两个老人家难过,自己却放不开,只愿意让公公住,不愿意收容婆婆。两个老人家最后只好继续当人球,轮流到两个儿子的家住。
  惠贤告诉丈夫,她只愿意做自己丈夫作为儿子所必需承担的那份责任,大伯的那份,如果丈夫愿意承担的话就必须自己做,她不能扛下大伯的那一份。她说,大伯两夫妻为了逃避责任,可以办离婚,然后同居在一起,如果作为正牌媳妇就必须完全承担起照料公婆的责任,那她也想和丈夫办离婚。丈夫因为要靠妻子来照顾自己的父母,也只好无奈的忍受。
  去年,性格内向的公公在大伯家服农药自杀。公公在离开惠贤家之前,曾告诉惠贤的丈夫,万一他出了什么事,两兄弟要相亲相爱。公公到了大伯家也和大伯说了同样这番话。幸好发现得及,公公的命拣了回来。公公进出医院的大小事务,都是惠贤在料理,期间婆婆告诉她,有街坊邻居说他们夫妇俩不孝。惠贤很委屈地哭着说:“我做人做到给人家说我不孝”。公公出院后全由惠贤照料,惠贤也与公公有说有笑,她说婆婆看在眼里,眼角流露不屑的神情,于是她告诉丈夫,认为说他们俩人不孝的不是别人而是婆婆。
  我问惠贤,她在出嫁之前已经知道大伯一家不孝,自己也承诺要做个好媳妇,是什么干扰了她,让她无法专注于实践自己的承诺?我也问她,她原初想做个好媳妇,有没有想要从中得到什么?惠贤解释说她是爱屋及乌,尽媳妇应该做的本分罢了,没有其它想法。于是我告诉惠贤,是她自己后来把原本纯粹的动机复杂化的,在不知不觉之中,她加入了被欣赏肯定的要求,而她与公婆相处的过程之中,她也曾获得家婆的疼惜,后来觉得失去了,还被冤枉,因此自我保护起来,和对方计较,埋没了原有的爱心。惠贤自我关注多了,因此感受不到自己深爱的丈夫处于左右为难之下的不好受。因为觉得自己有道理,所以在面对两个老人家被赶出来的时候,生不起同情之心,内心反而有“到最后你们就会知道谁好”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情。
  我再问惠贤,她知不知道公公为何要自杀?难道他觉得自己活得太老了,所以想死?惠贤想了一下说,她可以体会到的是因为家里的不和谐导致公公想轻生。我于是补充说,这个家是她的公公生命的全部,现在家不像家,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都没有了,所以想以自己的解脱来表达内心的诉求,而他也亲口向两个儿子说了他的诉求,可惜你们都没有听进去,心思都停留在琐琐碎碎的计较之中。正常人一旦听到有人自杀的消息,都会生起惋惜之情,但你们因为自我关注太多了,甚至连至亲的人要自杀,你们的情感都没生起太大的反应了。
  最后我问惠贤,因为不懂得分轻重,她把自己最重要的素质有爱心,都给丢失了,变得唠唠叨叨和埋怨多多。我又问她,对比自己的母亲和家婆,她对何者的爱会深一些?惠贤回答说是妈妈。于是我说:“道理是同样的,家婆对自己儿子的爱也自然地会深过对媳妇,真实的情感如此,当中并不涉及道德上的对与错。如果我们可以接受自己是这样的,为什么不能允许家婆如此呢?”此外,惠贤和一般人一样,把家务的性质视为和在外工作一样,以工作量是否平均分担来衡量是否受到公平的对待,没有察觉这其实是套错了。前者基于亲情而后者是一种契约关系,因此家务不是工作,有心的人自然要多做,如果光讲道理要求没有此心的人均分,只会增加冲突与自己的怨气,最后因为比较与计较的情意结而失去真实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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